与公司共存亡

在知识星球遇到一个非常简短的问题，但很吓人：公司发展走下坡路，是寻找其他机会，还是同公司共存亡？

我把这个问题发给大师，大师从花花绿绿的代码屏幕前面抬起头说，那是与公司共存亡的事吗？是公司让不让你共存亡。这里体现了一个技术人敏感的职场素养，看起来，大师是要和墨问共存亡的。

公司走下坡路的时候，有可能变好，也有可能变得更糟糕。这需要你自己判断。

大师说的是玩笑话，公司都是商业组织，谈不上什么共存亡。公司消失了，你不还得找其他谋生手段不是？所以，如果你的判断是公司会变得更糟糕，甚至无法避免的走向倒闭，寻找其他机会就是必选项。

关于这件事情，我可以多说几句。

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陷入过这样的境地：在一件事发生的过程中，你采取的每个措施，结果事情都变得更糟了。变糟的结果可能是你的措施导致的，也可能是事情本身正处于下行的趋势里，也可能是运气使然。我们会进入某种坏趋势，特别无助，如同雪崩，如同高空坠落，无论是每一片雪花如何变化姿态，扭动身躯，打电话给 110，向上帝祈祷……无论做什么，事情的结果都变得更糟了，直到下行趋势结束，雪崩停止。

一个马掌少钉了个钉子，损坏了马蹄。马冲锋的时候因为坏马掌崴了马腿，结果把上面的国王摔了下来，国王摔伤了，国王被俘了，国家灭亡了……雪崩停止。

发现了一个 bug，修复了一个 bug，引发了一个新问题，发现问题和存储有关系，于是重建索引，发生了误操作，线上数据丢失，然后发现备份几天前停止了……雪崩停止。

小到一个钉子一个 bug，大到人、公司、国家，都可能出现这种恶性趋势。

雅虎、诺基亚、摩托罗拉、Sun 公司，这些当年的顶级公司，从成立到巅峰，可能用了十年二十年，进入恶性趋势之后，下行一年就能触底。无论是换 CEO，变化业务方向，重建企业战略，都无济于事。

怎么办？

首先要避免自己卷入这种恶性下行的趋势，这个只能是努力去避免。当我们处于一个大趋势里的时候，短期很难判断上行还是下行，有些下行并没有那么剧烈，期间还有短暂的上扬，就像股市一样，几乎无法预测。这需要个人的见识、判断、经历、知识结构，也许要一点运气。

一旦进入恶性下行区间该怎么办呢？

改变。止损。认怂。

命运并不会预先通知我们某件事某个趋势最终的结果，所以遇到困难和下行，大部分人的应激反应都是去努力改变现状，这没什么错，并且有时候是有效的。

如果你发现自己的持续努力并没有回报、没有改变、没有出现上行趋势，那么，是时候止损了。不做比做好，保有现金流比投入资源好，离开这个趋势，比深陷泥潭好。很多时候越补救，会补出更大的窟窿。

最后就是认怂。一个人想成事，运气是大于能力的。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认为无所不可为，生命力肆意流淌，自己永远年轻，头发一直茂盛，拥有的东西永不消失。命运拿走属于你的东西的时候，是不会跟你打招呼的。

这块地盘没了，看看能不能开辟新的根据地。这个股票亏了，看看能不能有其他机会。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，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，不要觉得什么都该是自己的。

关于这个提问，小盖还给出了另一种角度的补充：

这个提问让我想起了多少年前看过的电影《柳如是》。柳如是曾是明末秦淮八艳之首，她的名字出自辛弃疾的词：“我见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”。电影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，明朝名士钱谦益在人生暮年爱上了花一般的柳如是。不顾世俗眼光，他大胆追求爱情，堂堂正正迎娶了至爱柳如是。

钱谦益的暮年，也是明朝的暮年。他俩的爱情灼灼燃烧之时，清军的马蹄正在中原大地上回响。杀戮、屠城，明朝的子民哀嚎一片，血流成河。

后来，清军入关，明朝随之覆灭。钱谦益作为明朝官员，面临着一个重大选择：到底是与“民心所向”的大明共存亡，还是“苟且偷生”投降满人。柳如是颇为刚烈，她觉得钱谦益作为大明官员，东林领袖，本应担起榜样的力量。在国家危难之际，要尽一切所能为国尽忠，保全名节。

他们相约一起跳河殉国。可是，最后时刻，钱谦益却反悔，他说：“水太凉了，还是改天吧”。柳如是知道钱谦益改变主意了。她失望至极，没想到自己仰慕的男人如此贪生怕死。

罢了罢了，你走你的阳关道，我过我的独木桥。钱谦益剃了头投降清朝，北上入朝为官。柳如是则踏上了逃亡和继续反抗满人的路。途中，她看到很多百姓都顺从地剃了发。她恍然意识到，“对普通百姓来说，什么朝代或者谁当皇帝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大家能过上好日子。”

至此，柳如是理解了钱谦益的苦衷。陈寅恪先生欣赏柳如是，他曾花费数十年时间写了《柳如是别传》。现在，过了几百年。人们对于钱谦益的评价还是褒贬不一，有人骂他贪生怕死，见风使舵，自私自利；有人敬重他是为了百姓免遭生灵涂炭而选择了妥协，同时，明朝大势已去，没必要做无意义的挣扎。

多少年之后。戊戌变法，类似的事情再次重演。变法失败，有的人选择了慷慨赴死，有的人则选择了逃亡保命。谁对谁错，还是很难说清楚。死亡有死亡的意义，但活下来的，也有活下来的意义。

回到开头的问题。我觉得核心有一点：下行的趋势你能否阻挡？你能否做点什么改变颓势？如果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，或者你根本没有做点什么的条件，那又何必要浪费时间？这时候不应被忠诚和义气道德绑架。

你是你的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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